張華倒也不掩飾,苦笑道:“陛下,雖不至于先斬后奏,逼迫朝廷,但太尉年高,一旦有所不諱,王昶的確是一個非常合適的繼任人選,這也是老臣未雨綢繆,只是方式略顯不妥而已。”
曹芳沒有說話,站在一動不動,臉色越發陰沉。
他承認張華的意見有些道理。
如果王凌去世,王昶的確是一個非常合適的太尉人選。
但王凌這么做,顯然不僅僅是因為王昶適合,而是對朝廷的安排不滿,逼他補償王昶。
這就過分了。
你眼里還把我當天子嗎?
是你年紀大了,資格老了,還是朕對你們太客氣了?
曹芳緩緩轉身,繼續往前走,很慢,但是很堅定。
無能狂怒解決不了問題,但躺倒任捶也不是他的風格。
他要想一個辦法,既能警告王凌、王昶不要惹事,又不影響當前大局。
在腦子里過了一遍,他竟然找不到合適的人選。
能用的人都在外統兵,留在京城的都不如王昶。
親政時間太短,他能用的人實在有限。
他有點理解先帝曹睿當年的無奈了。
堂堂天子,被時任尚書令的陳矯擋在尚書臺外,不得進門,也只能忍著。
因為他清楚,就算撤了甚至殺了陳矯,換一個人做尚書令也解決不了問題,只會讓矛盾更加尖銳。
正如他現在撤了王凌,也找不到合適的人來代替王凌。勉強任用,只會將政務、軍務搞得一團糟,貽笑大方。
以穩定為代價,與大臣慪氣,智者不為。
曹芳反復想了想,最后做了一個決定。
“朕要在譙都住幾個月,讓三公輪流到譙都來述職,從太尉開始。”
我把你弄到眼皮子底下來,看你還玩什么招。
張華偷偷看了曹芳一眼,躬身領命。
“傳詔征東將軍,讓他巡視兗豫青徐諸州,重點查看重要水道,盡快將海船運到巢湖,以便改裝。”
“唯。”
“傳徐州刺史石苞、揚州刺史諸葛誕來見。”
“唯。”
——
一邊幾道詔書下達,自然瞞不過王廣等人的耳目。
聰明如他,自然知道天子不快,要折騰王凌。
他也是無語。
別人都是子女不省心,他是長輩不省心。生父和妻父,爭著和天子慪氣。
郭淮被天子折騰過一回,付出了嗣子郭統戰死的代價,你們怎么就看不見呢。
王廣不敢怠慢,先寫信給王凌,囑咐王凌認清形勢。見天子時,姿態放低一點,不要和天子硬頂。
不是天子不肯用王昶,是王昶有錯在先,天子懲戒他一下也是合理的。如今形勢緩和,王渾已經外放,將來會再用王昶也不意外,你就不要惹事了。
天子治了你,還治不了我?
他又給諸葛誕寫信。
你就別爭了,統兵征戰太危險,發揮不了你的優勢,回朝任職吧,治民理政更適合你。
——
徐州刺史石苞來得最快,就像他一直等著天子詔書似的。
雖然年近半百,已有六子二女,石苞依然不負“姣無雙”的美名,有一副好皮囊。如果不是熟悉他歷史的人,很難想到這樣一個人會是個卑劣小人。
卑劣到連司馬懿都看不下去。
曹芳嚴重懷疑,那些看好石苞的人都是顏值正義派,被他這副好皮囊給騙了。
見面之后,曹芳先問了一個他一直好奇的問題。
“你明明是渤海人,為何去了潁川典農?”
石苞沉默了片刻,從容答道:“敢告陛下,臣自幼家貧,宗族孤微,生存不易。少年在南皮縣為小吏,屬給農司馬。給農司馬見臣有姿容,多有欺逼。臣不得已,為流民,輾轉至潁川。”
曹芳恍然,點了點頭,沒有再問。
雖然石苞說得含糊,但他已經明白了其中大概。
一個窮小子,偏偏有一副好皮囊,想動他心思的人在所難免。寒門子弟,年少體弱,自己沒有反抗的能力,又沒有家族可以依靠,除了逃跑,還能有什么辦法。
逃跑之前,可能已經受了不少苦。
后來的好色薄行,也許正是幼年所受傷害的反噬。
“那個給農司馬還在嗎?”
石苞抬起頭,看了一眼曹芳。“已經死了,臣派人殺的。”
曹芳拍拍膝蓋。“便宜他了。這等欺負弱小之人,當以其人之道,還治其人之身。”
石苞微怔,隨即說道:“回陛下,臣正是這么做的。”
四目相對,片刻后,君臣二人相視而笑,原本嚴肅、壓抑的氣氛忽然輕松了不少。
片刻后,石苞低下了頭,眼中有霧氣隱現。
曹芳問起了徐州的情況,石苞一一作答。
徐州本是富庶之地,但黃巾以來,屢遭兵災,百姓流離失所,不是逃往江南,就是落草為寇。
在很長一段時間內,徐州都是掌握在臧霸等人手中,不受朝廷號令。
臧霸等人作戰勇猛,但治理地方的能力有限,也談不上什么休養生息。
直到文皇帝東征,收回權力,徐州才慢慢恢復元氣。
但速度很慢,原因之一是徐州南部的廣陵一直控制在吳軍手中,徐州實際上還是雙方交戰的前線,大片地區荒無人煙,就連鹽場這樣的基礎產業也無法發展。
如今天子東征,吳軍退守江南,徐州收回了廣陵,發展才有了可能。
石苞這幾個月一直在廣陵視察,就是想看看如何才能盡快恢復生產。
他有豐富的屯田經驗,自然想在廣陵一帶屯田。
但廣陵荒蕪數十年,沒人愿意來。
為此,他希望能先恢復鹽業,用鹽代替糧食,繳納稅賦,好讓屯田獲得喘息之機。
石苞說得很詳細,卻又很清楚,曹芳很容易就聽懂了其中的邏輯,也明白了石苞的確有才。
他能得到司馬懿、司馬師的重用,不僅僅是因為他沒下限,肯做臟活。
問完了徐州的情況,曹芳又問了一下石苞之前在東萊、瑯琊作職的經歷,順帶問了一下王凌任青州刺史時的政績。
石苞擔作東萊太守的時候,王凌已經離開了青州,但政策有延續性,石苞還是清楚其中虛實的。
既然要召王凌來對線,自然要事先了解一下情況,摸清王凌的實力。
石苞對王凌很不以為然。
他對王凌的評價是中上,簡單的說,就是中人中的佼佼者,僅此而已。
王凌在青州的治績大多來源于王基,自己不過是坐收名聲而已。就和他作戰一樣,對付普通的將領如全琮輩,他還有取勝的機會。遇到稍微強一些的對手,他難免受挫。
為了證明自己,石苞將王凌的歷年戰績一一解說。
曹芳正中下懷,認真傾聽,最后問了石苞一句話。
“你愿意當面與太尉討論兵政嗎?”
石苞不假思索。“求之不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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